2021年9月15日 星期三

反思性實踐的觀課與議課在看什麼?議什麼?

余俊樑 / 沙崙國民小學教務主任

本文已刊登於新北市109學年度中小學教師「貢獻平臺」成果專刊

一、前言

        沙崙科學人貢獻平台以學習共同體理念推展「反思性實踐(reflective practice)的觀課與議課」多年,很多老師詢問:反思性實踐的觀課在看什麼?議課在議什麼?其真實的操作脈絡為何?由於社群的運作深受「社群性」的影響,所以社群運作的真實樣貌不易被「社群外部人員」觀察,甚至學習。為了能將這種觀點推廣、散播,在取得社群成員的同意後,我們在202010月底承辦了「教育部109年校長素養導向課程與教學領導北區實務工作坊」,在40位北區校長、主任面前真實呈現了沙崙科學人在「反思性實踐觀課與議課」的運作情形,會後社群成員們獲得了許多來自與會者的善意及肯定的回饋。這是一場影像紀錄,它能呈現社群成員與成員間的對話、肢體語言間的細微變化、議課主持人對於議題掌握的傳接球,但卻無法呈現社群成員在心中的思考智能轉換。底下將以202157日社群成員李宗翰老師在文德國小進行的一場公開課為例,簡要寫出自己是如何以反思性實踐理念進行觀課與議課。

1:教育部109年校長素養導向課程與教學領導北區實務工作坊由沙崙科學人演示運作

二、反思性實踐的觀課

           歐用生教授在描述日本的「lesson study」(2013)的觀、看、思三個過程時,提供了觀課時,觀課者應有的建議:

備課時教師們須思考,學生可能如何學習,教和學之間可能產生哪些差距、如何彌補;觀課時聚焦於課堂中發生的事實和學生的學習情形;慎思和檢討會時,以學生學習的資料來檢討和改進教學。從備課、公開觀課到議課,從開始到結束,教師們的觀、看、思都聚焦於「學生學習」上

        為了在觀課時能夠忠實記錄「課堂中發生的事實和學生的學習情形」,我們捨棄以檢核表為主的觀課記錄方式。用檢核表來觀課,不論採用的是「教師專業發展評鑑觀課表」、分組合作學習觀課表」、或者號稱的學習共同體觀課表」,其本質就是走回「技術性實踐(technica practice)」的觀點,此一觀點是期待老師能透過「模仿專家教師的技術行為」,成為專家教師(余俊樑,2018)。

2:檢核表的觀課做法旨在希望透過「模仿專家教師的技術行為」而成為專家教師

         反思性實踐(reflective  practice)認為教師的教學並非一種技術,而是教師在複雜的語言對話過程中,展開的省察、選擇、判斷的一種課堂的對應(黃郁倫(譯),2014;鍾啟泉,2012),教師是透過看著學生的動作與表情、聽著學生的言談話語、感受班級現場的氣氛來進行「抉擇」,決定待會要怎麼做(余俊樑,2018)。因此,觀課者應該在公開課堂裡盡可能蒐集「教材、教法、學生、情境、環境」間交互作用的資料,以便形成觀點。

        觀課需要方法,在時間與條件許可下,建議以錄影留下紀錄,搭配逐字稿最能進行整場課堂的分析;若時間不允許進行逐字稿分析,則以觀課的文字記錄為主,以錄影記錄做為佐證進行分析;在無法錄影的情況下則以觀課的文字記錄為主,以相片記錄做為佐證進行分析。觀課需要工具,在眾多現有工具中建議以「教學錄影」搭配「軼事紀錄(anecodotal records)表」來進行課堂的摹寫。觀課需要練習,軼事紀錄所撰寫的重點,可以簡單的區分為底下三項:
(一)  授課者在哪個時間,發動了重要的教學活動。
(二)  在上述的教學活動時,師生間的語言流動情況。
(三)  我所觀察的那一組學生,彼此間有哪些細膩的語言、肢體與學習情況。
202157日社群成員李宗翰老師在文德國小iPad融入自然科教學的公開課

3:以軼事紀錄撰寫為主的觀課紀錄
                
        一般我們熟悉的傳統量化觀察技術語言流動(verbal flow),雖然是以學生座位為基礎來紀錄班級教學中誰對誰說話的相關狀況,但主要的分析仍是「次數」—探討誰對誰說話的次數。這種統計觀察,若無法搭配教師的重要教學活動與學生細膩的語言、學習情況,僅能呈現非常粗淺的「時間軸下、各類別項目高、低峰現況」,平白浪費許多有意義的資訊。本文所呈現的語言流動,並不強調「以學生座位為基礎」,旨在與軼事記錄相互搭配,呈現在教師的重要教學活動下,教學者、學生、組別、全班間語言流動的狀態,佐以「學生彼此間細膩的語言、肢體與學習情況」,這樣就能夠以「箭頭回到教師身上的多寡與必要性」直覺的研判這堂課是否為「教師中心教學」或「學生中心教學」。
4:傳統量化觀察技術—語言流動verbal flow圖片取自:http://jjpong.blogspot.com/2014/08/app.html

5:傳統量化觀察技術語言流動verbal flow紀錄表

6:學生為中心的課堂語言流動示意圖

三、資料的整理

        觀察完一個完整的課堂,資料量會變得很龐大,尤其是一面記錄教師的教學活動、一面記錄師生的語言流動、另外還加入主要觀察組別中學生間的細膩語言。基於台灣、或日本議課的安排都在公開課後立即實施,在短短10分鐘左右的時間下必須將龐雜的資訊迅速整理,底下提供一些方法:
(一)  將蒐集到的資料,依據前後文字,或是不同段落的文字進行分析、比較、檢視,抽出「上位概念」。
(二)  用不同顏色的筆以「抽象化的概念」為這些文字命名。
(三)  將這些概念分類,並以「抽象程度更高的名詞」,為某一群概念再次命名。命名的根據來自觀察者對各式教育理論的理解去做篩選命名,最後提交到議課現場,和夥伴教師們激盪交流,為這些名詞尋找更多他人蒐集到的證據。
7:用不同顏色以「抽象化概念」為文字命名

四、
反思性實踐的議課
        在討論議課時,有一個要件必須優先思考:若教育的哲學觀點仍維持和以往一樣,則公開觀課的「議課」和教學觀摩會的「檢討會」,兩者的差異就只有名稱不一樣,其本質則完全相同:都是提出對教學者的建議。議課時許多教師習慣「提出建議」,甚至在教育部教師專業發展規準中/教師專業發展評鑑中都有「受評教師的優點」、「受評教師待精進的地方」、「建議受評教師進行專業成長的排序」以及「具體的成長建議」等綜合報告表的設計,可見議課時很多專家或老師先入為主的概念是:議課若沒有「提出建議」,就不是議課。
        反思性實踐的議課,並不是不給建議,而是在提出建議時會顯得相當謹慎。其中有幾點需要特別關注:
(一)   所謂的「建議」,在沒有「信任」與「對學生有利」的堆疊下,都是刺傷教學者的把把利刃,不應任意為之。
(二)   觀課者並不是教學者,也不曾在同一時間、同一場地和同一群學生進行同一場教學,而我們也只看了一場的公開課,因此以自己的觀點與自己的教學經驗,立即給予教學者建議是很危險的。連「未曾真實在教育現場上過一堂課的師資生,都可以在看完案例教學影片後,立即給予專家教師建議」,因此「建議」不應任意為之。
(三)   在議課的場合給了教學者再多的建議,也沒有任何一位老師能夠立即學會。既然稱為「建議」,那就代表只是呈現「結果」,並無法讓教學者「在面對教學的瞬間,學會如何判斷下一步該怎麼做」,因此「建議」不應任意為之。

        議課時,推動反思性實踐最重要的靈魂人物是「議課主持人」,建議大家找一位在議課現場能若無其事的示範如何聆聽、串聯與返回的議課主持人。議課的主持人極其重要,要鼓勵參與者針對影響學生學習的面向相互聆聽、串連,討論如何改善學生的學習,甚至若有似無、溫柔的呵護公開、民主、與追求卓越的議課場合,絕非「一個輪一個,自由發言,沒有串連」(余俊樑,2019)。

        有的議課主持人會視議課現場的人數規定議課發言順序,例如第一輪的發表僅限內圈的觀課者發言,通常是由實際共備的社群成員擔任;而第二輪才開放臨時的參與者發言,通常是校內社群外成員,或外校臨時參與的成員。有的議課主持人則聚焦在發言的內容。例如,第一輪讓大家將觀課所得的資料攤開在大家面前,引發共鳴,尋求共識,在找出多數人有興趣深入討論的地方後,開始讓大家提出佐證,一層一層的挖掘,找出問題、並嘗試提出下一節課問題解決的對策。議課主持人如何幫助參與議課者耙梳自己的觀課記錄,以便逐漸產生反思的觀點;帶著議課者逐一與課程對話、與教學者對話、與觀課同儕對話、與學生對話,最後與自己對話相當重要,萬不可各說各話,只把看到的提出來就以為完成議課任務。為了在公開課後立即實施的議課能流暢的進行,本文建議可以採用佐藤學與Schwab的課堂慎思四維度觀點,以及焦點討論法(Focused Conversation Method)來協助議課的進行。

        焦點討論法(Focused Conversation Method)又稱ORID討論法,分別以客觀、反應、詮釋、決定等四個層次協助議課者進行思考與表達。從圖8可以發現,議課主持人可以採取底下步驟:
(一)  邀請議課者將觀課時所觀察到的客觀事實發表,並說出感受。
(二)  邀請議課助理人員或由主持人本人,將上述發表依據「教材」、「教法」、「學生」、「情境/環境」稍做分類並紀錄在可供所有意可者觀看的黑板、螢幕上。
(三)  在經過一輪分享後,帶領議課者檢視黑板的議課記錄,提醒議課者與自己對話,察覺自己分享與關注的面向是否忽略四維度間的交互作用。
(四)  引發共鳴,尋求共識,找出一個或數個多數人有興趣的客觀事實與感受,準備進入第二輪探究。
(五)  探討事實與感受,尋找造成該事實的「因素」;釐清該事實所呈現的背後代表的意義。
(六)  帶領議課夥伴反思,將黑板上的資料進行分析、比較、檢視,抽出「上位概念」,並以「抽象化的概念」為這些文字命名。
(七)  將這些概念分類,思考文獻及理論依據,以「抽象程度更高的名詞」,為某一群概念再次命名,抽取成理論。 
 (八)  耙梳理論與事實間的關連,帶領議課夥伴思考:接下來下一堂課我(們)該怎麼辦?
8:反思性實踐議課執行項目

9議課助理人員或主持人將議課者發表依據「教材」、「教法」、「學生」、「情境/環境」稍做分類並紀錄在黑板上

五、個人的反思歷程與記錄

        202157日,科學人夥伴李宗翰老師在文德國小的公開課,我們社群全員參加了這場盛宴。因為我不是這堂公開課的主持人,也不是議課的主持人,所以我不宜也沒有立場接手主持權來進行議課教師間的串聯與返回,更難進行焦點討論法中有關議課者當下直接的感受、反應;讓議課者相互間對事實分析與自己的感受比較,甚至提升至理論探討;邀請議課者訂定目標與下一步,找出回到自己的課堂下一步可應用、執行與改善的地方。因此,底下呈現的是個人如何以反思性實踐理念進行反思的紀錄,我當天的學習如下:

(一)  從課程教材設計來看

        學生沉浸在碳酸水與蘇打水的文本爭議中,很努力的想確認兩者間的異同,這部分需要教師對學生相當程度的熟悉方能精準研擬這樣的情境問題。從1424文本的碳酸水溶液轉場到1454討論以檸檬酸水溶液進行預測,第3組某位學生提出「為什麼要做檸檬酸水溶液而不是碳酸水溶液」,組內看不出有人回應。這個問題太棒了,很適合下節課提出深入探究。
        1457教師請學生預測檸檬酸水溶液與小蘇打水溶液混合後的酸鹼性,成功蒐集了學生的不同觀點,這讓我很想知道宗翰「為什麼會想從『確認碳酸水與蘇打水兩者間的異同』這一個情境脈絡,轉移到『預測檸檬酸水溶液與小蘇打水溶液混合後的酸鹼性』?

10:教師的提問成功蒐集了學生在酸鹼中和上的另有概念


(二)  從教學方法來看

        宗翰已知學生在酸鹼中和反應會有另有概念,因此採用POE教學法進行概念改變的教學;為提升學生在問題解決的學習表現,準備許多不統一規格的藥匙;為蒐集學生的另有概念,利用iPad的記事本記錄學生的觀點;為引發全班表述多元見解,用觸屏展示個人的觀點進行論述。這些是目前從觀課、從教學者說明中可以學習到的。但其中最讓我疑惑的是「當觸屏呈現完一個又一個學生的不同觀點後,每個觀點畫面並不會『同時』留在觸屏上,學生要如何在後續5個觀點之後還保有及時印象,而能相互對照、甚至批判呢?尤其是更多位學生發言的情況下,「個人觀點的可視化」極為重要,因此這很值得研擬出可行的方法。而我,回到自己的課堂又會怎麼克服iPad與觸屏無法同時「既呈現發表現況又呈現已發言過的每個人的可視化觀點」,這個困境還要再想想,目前沒有解決方法。

(三)  從學生現場的學習記錄來看

        這班學生普遍擁有「酸與鹼混和就是酸鹼中和,所以是中性」以及「酸比鹼強,所以當酸和鹼混合時會變成弱酸」兩種觀點。「酸與鹼混和就是酸鹼中和,所以是中性」這個另有概念是宗翰一開始就預想好的,也是他採取POE教學的原因,但有趣的是為何學生為何為形成「酸比鹼強,所以當酸和鹼混合時會變成弱酸」這種觀點呢?針對為何學生會形成「酸比鹼強,所以當酸和鹼混合時會變成弱酸」這種觀點,在我的提問下現場老師們紛紛提出不同意見,我將其歸納出底下4種看法:
1、小蘇打餅乾可以吃,造成學生認為鹼比較弱。
2、學生對鹼的性質不熟悉,把鹼當成鹹。
3、教師前一節的酸鹼變色教學,選擇的酸是強酸或是濃度較大,鹼卻是弱鹼或濃度較小,以致指示劑造成了迷思。
4、選擇的文本語意不清,在文字敘述時不經意的提到「檸檬酸是強酸」,造成學生另有概念的形成。
        我的學生也會有這個觀點嗎?我也會在不經意的教學裡選擇了酸是強酸或是濃度較大,鹼卻是弱鹼或濃度較小的水溶液嗎?回去要重回班上口頭問一下學生來確認啊。
另一個事件是:一開始多數組別在組內討論時都認為「酸與鹼混和就是酸鹼中和,所以是中性」這個觀點,但當移轉至全班討論,第一組提出「酸比鹼強,所以當酸和鹼混合時會變成弱酸」這種觀點時,其他學生似乎被說服了,這真是有趣的現象。很想瞭解這一班學生是什麼原因改變了她們原先的觀點?

(四)  從情境/環境角度來看

        宗翰老師有提到為了培養學生合作與聆聽的能力,所以這次他讓學生2人或3人一台iPad。在我觀察的第3組學生中,S25因為注意到和她同組的2位同學無法觀看到畫面,而不時調整iPad角度,這個舉動讓我印象深刻~多麼若有似無、呵護同學的肢體語言啊,這不是突然就能形成的情境,感謝導師、任課老師長期的經營,讓學生能支持自己的同學。

六、結論

        備課應該是由任教過該班的所有老師們根據學生目前的「學情」來進行的備課;觀課應該是站在學習者的角度檢視與關注學生如何學習的觀課;議課則是站在學習者的角度,根據剛剛的課堂孜孜計較教法、教材、學生、授課情境、授課環境如何相互影響學生在那一堂課學習,進而為下一堂課進行備課的議課。當教學者越瞭解課堂現況,自然會跟著調整自己的課程、教學與班級經營方式,甚至是與學生的互動。

        反思性實踐(reflective practice)的觀課與議課,著眼在教學者、觀課者與議課者間的反思,希望在與課程對話、與教學者對話、與觀課議課者對話、與學生對話,最後與自己對話的過程中,從特定理論與技術技巧中提升,最終發展出適合特定情境的理論,這是舍恩(Donald Alan Schön)在1987年便提出的觀點,值得已經普遍實施公開課的我們慎重思索。相對的,技術性實踐的觀課與議課雖有其優點,但不論如何客氣的給教學者建議,都是一種「我教你」、「我比你優秀」的意識,對於落實教師專業社群的社群性、或是學習共同體所說的同僚性,可能都不是最佳的策略。


參考文獻

余俊樑(2018)。關於《備課、觀課,議課》二三事(二)~技術性實踐的觀課,將陷入傳統教學觀摩的泥淖。202191日,取自 https://science-education-fish.blogspot.com/2018/08/blog-post_24.html

余俊樑(2019)。關於《備課、觀課,議課》二三事(四)~再談公開課裡的備課與議課。202191日,取自 https://science-education-fish.blogspot.com/2019/11/blog-post.html

黃郁倫(譯)(2014)。學習革命的願景—學習共同體的設計與實踐。(原作者佐藤學)。台北市:遠見天下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歐用生(2013)。日本小學教學觀摩─教師專業成長之意義。教育資料集刊,57,「2013各國初等教育」,55-76

鍾啟泉(2012)。教學實踐模式與教師的實踐思維—兼評特殊教學認識論。教育研究,10108-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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