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日 星期一

為什麼我們要讓孩子在幫派中找到認同?

(2009年2月26日第1次修改)
(2009年3月24日刊登於國語日報家庭版~別讓孩子在幫派中找認同)
     
         這一陣子,在生活周遭發生的事,令我感觸很深。幾天前,在路上碰見以前的學生,卻發現學生騎的機車上竟掉下一把好長好長的西瓜刀,這讓我心都碎了!以前,她不是這樣啊!是什麼因素讓她選擇帶著西瓜刀到處跑?是什麼因素讓才國中八年級的她寧願放棄拿筆、放棄拿課本,選擇抽著煙、騎著車、凌晨2、3點還在國小校園與一群國、高中生嬉戲、遊蕩?是什麼因素讓她選擇在一般人不認同的夥伴中找到認同?我很好奇、難過,但卻不知道原因……

        那天下午,我一如往常的準時到幼稚園接兒子回家;一如往常的利用時間與他隨性對談,問問他上學高不高興?點心吃些什麼東西?老師教了什麼有趣的事物……就在我們一來一往的對答聲中,一陣急馳而來的引擎聲從身後響起。原本我們也不以為意,哪知「噹、掐」的兩聲,東西掉落與機車車輪碾壓過金屬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在這同時,機車已經越過我們,在前方6公尺左右緊急煞車。就在四目相對的剎時,我猛然一驚:我知道她還記得我,不然那眼神中不會轉換著尷尬、羞愧、無所適從的茫然;我知道她還記得我們在國小課堂上的約定,不然她不會直挺挺的晾著機車後座的女同學,直至我們離開她的視線。

        當我與她的眼神接觸後,我不自覺的轉過頭來,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被機車碾過。哇!原來是一把好長好長的西瓜刀!我牽著兒子的手繼續往前走,並且盡量讓我的音調裡不要出現責備的語氣:「嗯?怎麼有一把西瓜刀呢?」我對著她說。她沒多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的、直挺挺的等我們離開後,才催油門回頭撿起那把刀,然後消失在巷子的另一頭。

        兩年前,剛接訓育時,也和主任、學長、學弟處理過一個個案。在外操場的涼亭下,擺著三、四張沙發,兩個鄰近國中的學生,大剌剌的在寒冷的冬天清晨,裹著單薄的外套睡在沙發上。當我們叫醒他們,請他們離開校園時,那惺忪的眼神還透露一抹靦靦;那恭恭敬敬的神情,著實看不出前一晚那喝酒喧鬧吵得大家無法入睡的模樣。正當我們卸下心房,想要將這幾張沙發丟到垃圾車上時,「一把好長、好長的西瓜刀」掉落地面,頓時,所有人都傻在原地……

        去年的某一天,我照常從校園的小鐵門下班,正巧遇見當時在鄰近國中就讀但以前教過的學生。比較不完美的是他雖然和我打了聲招呼,問了一聲好,但手上的煙卻一直沒有熄過。這時,我隨口問了一句:

「什麼時候學會的?」

「國中」他回答。

「要加油喔」我試著想鼓勵他,因為我們即將擦身而過。這時,他竟然反問我說:

「老師,你知不知道以前在國小我都被人欺負?」

我停下腳步,搖搖頭,相當專注的打算聽聽看他的故事。沒想到,他竟然脫口而出:
「現在,都是我在欺負人」……

        這三年待在學務處,恰巧每一年都遇到一些事。之前大都難過一陣子,但年前那位女同學騎機車帶西瓜刀的個案出現後,讓我好幾天輾轉難眠。這些只是個案嗎?為什麼大白天學生應該在學校上課,現在卻在大馬路、公園、網咖、撞球場閒逛?為什麼傍晚放學後,學生補習的補習、回家的回家,卻有一群人開始從鄰近國中往國小校園聚集,喧囂吵鬧、猛催改裝過的機車直到半夜,打擾社區寧靜的睡眠?他們的家人呢?他們的老師呢?

        我想每一位老師都不願意在社會新聞出現後讓人說:「這是教育出了問題」、「這是老師沒有教好」吧!身為教育工作者的我們,有沒有辦法能多考慮考慮這些學生的處境?或許他們所需要的,不是考100分、不是考第一名、不是考上名校;或許,他們所需要的,只是一個認同,一個把他當一份子的認同。

        以不食人間煙火的高道德標準來說,大至政府、小至學校、班級,這幾年不是一直在推「品德教育」嗎?但不論我們多重視品德教育融入課程的教學,當一遇到利害關係時,「品德教育」裡所談的規準一律成為次要甚至不必要,這樣的我們有什麼資格指責學生逃學、蹺家、抽煙、打架、考試考不及格是偏差行為?如果說學生出現某些偏差行為應該記過、應該放棄他們;或者私底下認為他們最好不要出現在學校,能平平安安畢業就好,那學校師長從上到下自己刻意或不經意的剝奪學生受教權的偏差作為又該如何處理?

        從我擔任國小教師到現在,我一直記得那令我印象深刻的「六年9班」。因為那次的經驗,讓我興起永遠不要放棄任何一位學生的念頭。直到今天,我還是很喜歡和學生聊天、很喜歡給學生一些難題、很喜歡聽學生講他心中的秘密、很喜歡和以前的學生保持聯繫、很喜歡分享學生的成就、很喜歡學生喜歡自己。雖然我和學校同仁另外撥出時間共同指導科研社,但那並不表示我只喜歡學習成就高的學生。科研社和自然課應該只是教學取向與目標不同,沒有也不應該有「積極」與「放棄」的差別。當老師在課堂上放棄學生,當學校在校園內放棄學生,這些被放棄的孩子就必須自己去尋找不放棄他的地方。所以,大部分的孩子不敢蹺課,他就偏偏蹺給你看—因為蹺課可以獲得那個群體的認同;大部分的孩子不敢逃家,他就偏偏逃給你看—因為逃家可以獲得那個群體的認同;大部分的學生循規蹈矩,不會以武力欺負人,他就偏偏選擇動用武力—因為恃強凌弱,可以讓他在那個群體獲得認同。

        做校長的,應該有義務讓所有學生在校內獲得認同吧?做老師的,應該有義務讓所有孩子在專長領域獲得認同吧?做家長的,應該有義務讓自己的孩子在家庭中獲得認同吧?如果我們做不到,只要讓一個孩子無法在我們身旁找到認同,那幫派就有機會用它的方法幫你照顧孩子,然後社會就要用10倍、20倍、100倍的代價,才有可能贖回這個被我們放棄的孩子。

        既然如此,那我們為什麼要讓孩子在幫派中找到認同呢?

        趁著我的孩子還小,還有一段時間才會經歷基測、學測、指考的磨練,這一段日子或許是我仍保有良知的時候吧!因為我也能瞭解,當自己的孩子面臨基測、學測、指考時,我不一定能維持前幾段所說的這種良知,堅持自己的孩子毋須特別的老師、特別的班級、特別的課程設計。所以,就讓我在這良知僅存的短暫時刻,發發牢騷吧!另外,也希望我有機會可以和他們聊聊。我知道那些眼神;我也曾在以前的六年9班看過這些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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